公园为广场舞队修整的新场地,比球场略小,位于几个路口交叉处。本文图片均来自澎湃新闻记者于亚妮摄
6月20日,在打架事件发生20多天后,篮球场早上5点半照常开放,到下午5点锁门——这原本是篮球青年们开始打球的时间,如今大门紧锁,门口保安看守。
赵大爷晚上也不来公园露面了,他怕遇到打架的孩子会尴尬,“如果再遇到他们寻衅滋事,该管还是不管呢?”
事件回放
2017年5月31日19时左右,洛阳王城公园篮球场发生了一起打架事件。事件的主角是一群大叔大妈,和一群20岁出头的小伙子。
小伙子录下视频放到网上,迅速在网上“炸”开。
视频里,一个身穿红色T恤的大爷对着一个小伙子一顿暴打,小伙子反抗,想拿篮球砸大爷,被同伴抱住,大爷大妈们怒斥小伙子们:“你骂人”“你骂谁”“你还骂人”……
当时在现场的篮球队员程洋跟记者回忆,当时他们也不算骂人,只是听到有人说“耍流氓”“土匪”……另一个队员刘帅说,他们只骂了老人“没素质”。
韩大爷广场舞队每早依旧聚集在公园大树下跳操。
球员李坤说,当时他们骂老人反复用的就是一个词“倚老卖老”,其他话,是在球场外围观的年轻人和网友骂的,和场上球员无关。
老人们的说法则不同。
视频中动手打人的赵大爷回忆,他之所以被激怒,是因为面前的孩子骂他:“你妈算个球”,还用手推了他一下,他忍无可忍,动了手。
不止一个老人向澎湃新闻回忆,打篮球的孩子们当时骂得实在是太难听了,“老不死的”“老流氓”“老不要脸”……不堪入耳。王大爷至今回忆起来也火冒三丈,“你对自己爷爷奶奶就这么说话吗?如果是我自己家孩子,我打得更狠。没有家教。”
除了对战双方,当时球场上参与骂战的还有羽毛球队。羽毛球队队员称,当时篮球队员们没有骂得很难听。
但在老人们看来,羽毛球队和篮球队是一伙的,羽毛球队也没少跟他们吵过架。
打架之前
时间回放到2017年5月28日,这是老人们印象中和年轻人发生激烈争吵的第一天,大打出手的三天前。
老人们在行进中跳操,四个纵队绕圈前进。
王大爷回忆,那天年轻人到了时间不让场地,老人们一如既往开了喇叭,开始跳舞,年轻人开始和老人们吵,吵得不可开交,王大爷报了警,来了一个民警、几个公园保安。
民警很快被双方围攻,王大爷记得,有个老太太感觉不可思议,指着年轻人跟民警说,“他骂我流氓。”民警坐下来听王大爷仔细介绍情况,队里有人指责民警,说你来不是来解决问题的,你是来挑事的,把民警气走了。
第一回合交手,年轻人不欢而散,大爷大妈正常跳舞。
5月29日,争吵一如既往,年轻人把球场周围的长椅搬到球场中间,试图商量球场一人一半。
大爷大妈们不同意,争吵升级,韩大爷报警。王大爷回忆这次来了20个民警,警察来了之后直接关掉了广场舞的音响,大爷大妈们不愿意了,开始和警察吵起来。
宋大爷跟澎湃新闻描述当时的场景:“他们来了之后什么都不说就去关我们音响,他们没有资格这么做”。宋大爷回忆,这个警察后来被其他警察拉走了,说你关人家音响干什么?
关于这个场景,篮球队队员王海回忆当时的场景,警察来了去关音响,瞬间就被大爷大妈包围了。最后20多个警察统统都被赶出球场。
第二回合交手,老人们回忆篮球队员们骂骂咧咧离开,凳子是警察帮忙搬回场地周围,他们正常跳完了健身操。
清晨6点洛阳街头,一位大爷坐在街边听收音机。
第三四天的交手,老人们认为年轻人早有预谋,提前准备好了手机拍摄,故意激怒他们。王大爷记得,年轻人对他们喊:“我不敢打你们,我就骂你们,老不死的,给你们都气死。”
篮球队队员程洋告诉记者,拍摄也是不得已,连警察来都管不了,只能求助于网络舆论。刘帅告诉记者用手机拍也是为了自保,他记得有大妈威胁过:你打我,你家就得破产。
打架这天,刘帅躲在远处掏出手机,怕被围攻,心惊胆战报了警。他回忆,这一天警察公园保安一共来了将近50多人。
警察来了,老人们回忆被打的年轻人被同伴叫到球场外,“有人出主意,让他抱着头。”警察拨打了120,把年轻人送到医院。
动手打人的赵大爷被少年推了一下,虽然他告诉记者当时推得不重,当时也被120拉去了医院。
在医院,双方都有陪同人员。广场舞方告诉记者,少年根本没事,躺在病床上玩手机。
动手打人的赵大爷回忆,儿子去医院后和篮球队员还吵了一架,最后双方都道了歉,年轻人承认骂人不对,赵大爷承认打人不对,给年轻人付了医药费。
赵大爷不愿意多说篮球青年的信息,说是不想把孩子也推到风口浪尖。
当时去医院陪同的刘帅记得广场舞方道歉道得很勉强,篮球方并没有道歉。
清晨6点王城公园门口,买菜的多是大爷大妈,8点钟摊铺全部收摊。
更早之前
对立情绪并不仅存于这几天。
发生争议的球场里除了篮球场地,也有一片羽毛球场。球场旁的河道管理处管理员回忆,广场舞队去年和羽毛球队也发生过争执。甚至因为羽毛球队不让场地,去摘过人家球网。
6月18日,羽毛球场的人向澎湃新闻证实了这一说法,他们告诉记者,大爷大妈们很强势,到了晚上7点10分准时过来占场。球员们打球计分,有时一场剩几个球就结束了,大爷大妈们也不会等。
“现在不摘网了,直接靠过来,在网前网后排好队形,20几个人。”
他们听见大爷大妈们说过这样的话:“不要跟他们惯成坏毛病”,赶走他们的理由包括:“你看人家打篮球的都走了。”
和篮球队的场地冲突也并非今年才有,双方也曾经协商过。
关于时间。大爷大妈们一度退让,从原来的19点到向篮球队和羽毛球队让步10分钟。他们不肯让更多时间的原因是,跳完70分钟健身操后,还有其他打球的人来用场地。场地是公共的,不能耽误后面人。
关于场地。大爷大妈介绍他们的队伍晚上人多时达到一百五六十号人,如果站着不动可能占地还小一点,但他们跳的不是广场舞,而是健身操,要四排纵队围着场地转大圈,只能占全场。
关于“拆队”。年轻人们质疑跳操根本不需要那么多人一起跳,领头老人不愿拆队的原因,是因为收会费、有盈利,跳舞的每人一个月交10元;而广场舞一方告诉记者,他们每人一年交20元会费,用于更换音响电瓶、维修设备、添置救心丸等药物等各种费用,无法拆队是因为拆队后没有教练和音响。
球场白天重新开放后,下午5时关闭,公园保安看守,不时有人过来拍照。
对于这次打架的理由。广场舞方认为,这次打架的几个孩子是新来的,“挑事的”,之前的孩子都很好,和他们已经达成默契:到7点10分,他们一开始跳广场舞孩子们就离开。
篮球队员们则表示,他们在这里打了很多年球,之前一直让着大爷大妈,前些年他们其中几个还是学生,可以早点过来,现在都开始工作了,6点半下班,过来时间就晚了,可是刚打一会大爷大妈就来占场了。
而宋大爷说,这块场地之前就是河边的一块黄土地,四年前左右被王城公园建成球场,在还没安装篮球架之前他们就已经来这跳操了。
年轻人质疑,一些老年人理直气壮说这么多年都这样,不合理的事“就只能忍着吗?”
连警察都管不了,刘帅觉得,大爷大妈们工作这么多年,在当地都是有人脉的,年轻人无权无势,只能靠自己抗争。
打架后
如今每天傍晚5点球场封闭。宋大爷觉得公园这么处理也算合适,免得开放后双方都进去闹不愉快。
事件发生后,6月4日左右,王城公园管理方出面,将双方召集到一起讨论解决方案。王海是篮球方三位代表之一,他记得公园方当时说,球场是大家共有的,可以打篮球,也可以跳操。
王城公园此后张贴出一张《篮球场使用规定》,“为保证资源共享,规定白天为篮球、羽毛球使用时间,至晚上19:30分,晚上可以进行广场健身,19:30入场。”
王海说篮球方不同意。因为球场里已经开始安装照明设备和摄像头,有了照明设备,希望可以多打一会儿球。对此,老年人不愿妥协,认为时间太晚,跳完操回家不安全。
公园方为广场舞队找了一块新场地——原规划要作停车场的600多平方米空地。空地上已经安装好照明设备,铺上水泥,翻修平整。
广场舞方拒绝到新场地跳舞。舞队负责人韩大爷告诉记者,新场地位于几个路口交叉处,总要给路人留出走路的地方,要不然早晚还要闹矛盾。
宋大爷找人量过,如果每个路口留出一到两平方米,最后剩余面积仅有316.88平方米,按照站位计算,只能容纳92个人。而他们晚上人数多时能达到150人左右,原来跳操的球场面积为770平方米。
晚上没了跳舞的地方,宋大爷和很多老人一如既往来到公园,有的人加入其他广场舞队,动作不一样,适应起来不容易。宋大爷不愿意加入其他队伍,他和其他几个老年人聚在一起聊聊事情的最新进展,唠唠家常。
舞友拜托韩大爷买酒,韩大爷早晨跳操时拎来。
老人们的生活
广场舞队组织者韩大爷晚上很少去公园了。他是这支队伍的创建者,大家介绍他是领导。
他说话温和,年轻时各地出差做采购工作。2010年退休后,在家里闲得无聊,在网上学了健身操,来广场跳。
他告诉记者那时王城公园还没有跳健身操的队伍,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,从一个人到十几个,到几百人,最多时发过600多套服装。人太多,后来分出去四支队伍,现在剩170多人。
早上6点20分,大树底下的音响准时响起,韩大爷如今专门负责放音响,在队伍的正前方,看着大家跳操,像领导那样。有时看到队伍占到行人通道了,告诉大家让一让。
他去年腿做了手术,不太能跳了,他曾跟队员们说要退出,没想到,很多人说你退出我们就不跳了,他就留了下来。
这支队伍,每年只放两天过年假,其余时间风雨不误。
韩大爷说自己不来,会想念这群人,他们大多数是空巢老人,子女都不在身边,聚在一起能聊聊天,有困难能帮帮忙,谁住院了大伙儿集资去医院看看。他望着面前90多人的队伍,跟记者说,“没来跳操之前,这些人谁认识谁呀。”
6月16日早晨,队里学习新动作要加练。到了7点10分,很多人没有留下,拿着挂在树上的袋子回家,他们有的要去买菜,有的要送孩子上学。
之前晚上7点钟,他们又会准时聚到公园。很多人白天一整天在家里给子女们带孩子,等子女一下班回家,匆匆把饭端出来,不吃饭就出来跳操了。
韩大爷和老伴一起给女儿儿子带孩子,女儿的孩子快2岁了,儿子的孩子刚四五个月,他想跟女儿商量把孩子接走,两个孩子一起带,老两口忙不过来,有时连饭都做不成。打架事件发生后,韩大爷觉得“越活越累,啥时候是个头?”
舞队里的郭大妈和老伴晚上也来公园。她有四个子女,个个都是博士生研究生,子女的孩子们也都是他们一手带大。
如今小女儿的孩子也上高中了,老两口不太想管,但小女儿说哥哥姐姐的孩子你们都带大了,还都考了博士研究生的,这个外孙至少也得带到上大学。“赖上了。”郭大妈笑着说。
宋大爷和老伴两人生活,老伴每天晚上6点钟出去摆摊卖臭豆腐,“一天连本带利能挣几十块钱”。他们不指望能赚多少钱,“在家闲不住”。
宋大爷每天晚上看电视能看到12点,早上4点就醒了。不吃早饭,6点钟去跳操,回家吃饭。中午吃完饭睡午觉,睡到下午四五点,晚上7点出去跳操。
早上6点半,球场里有人打篮球和羽毛球。
风波继续
打架事件发生后,网上舆论多数指责老人,说“坏人们变老